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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繆荒謬哲學之四 幸福的西西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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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要] 從常人觀點看,西西弗的命運是悲慘的,行為是荒誕的,每天做同一件事,而這件事從目的性的觀點看,毫無意義。但是荒誕和無意義是同一回事兒嗎?因此我們難免要問,什麼是意義?加繆對西西弗神話的分析,就是要重新定義在荒誕的人生中意義何在。

加繆和他的西西弗神話
加繆和他的西西弗神話 D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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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有人認為,加繆在宣揚一種 虛無主義,因為西西弗的所有苦役都是無意義的行為。

答:我想加繆的意思不是這樣。他認為西西弗的苦役是有意義的,是荒謬的意義。這個意義就在於,認識到世界的荒謬,仍能堅持熱愛生活,認識到邪惡與黑暗的力量強大,任何反抗都不會有實際上的結果,但人仍要堅持反抗黑暗與邪惡。這樣的論述中,已暗含着加繆認為有一個善好的標準,人的生命、人的塵世生活,因為有善好才有意義。我想聽友們應該注意到,加繆區分了兩種意義,也就是對何謂意義作了規定,照我們在日常判斷中的意義,某件事兒達不到目的,獲得不了成果就是無意義。但是加繆卻提出,對一件事情有沒有意義的判斷,和這件事情是不是達到了目的,是不是獲得了你設想的結果,沒有直接關係。這個意義還不僅是塵世的意義,它也涉及到宗教的意義,神的意義,也就是說當一個人有信仰的時候,他是指望這個信仰能給他個人指明生存的意義嗎?如果是這樣看,那世界就不應該是荒謬的,因為荒謬通常意味着世界和人生沒有意義。但是我們如果有一個神作依靠,我們就總能從啟示中看出世界的意義。但是這種意義仍然是以獲取了結果為依據的。而加繆給我們揭示的世界,恰恰是一個孤獨的個體,無依無靠,世界非理性,沒有人指出意義何在。在這樣的一個世界裡,我們才能體會到荒謬。加繆在《西西弗神話》一書中,專寫了一章,題目叫做“基里洛夫”,他是陀斯妥耶夫斯基的小說《群魔》中的一個人物。加繆借分析這個人物,給我們具體展示了他所謂的在荒謬的世界中自殺是唯一的一個哲學問題。

 

問:加繆似乎格外喜歡陀斯妥耶夫斯基。

答:確實。他曾把他的小說《群魔》改編成了劇本,而陀斯妥耶夫斯基又被公認為存在主義的啟迪者。美國學者考夫曼編《存在主義文集》,第一位入選的就是陀斯妥耶夫斯基。這個基里洛夫,就是一位總在不斷思考自殺問題的人。他把自殺的原因分為兩種,一種是情緒性的,人由於憤恨、失望、瘋狂、看破紅塵而自殺。再有一種就是理性的自殺,就是從理性上認識到世界的無意義。他還認為,人之所以不去輕易地選擇自殺,是出於兩個原因。肉體的疼痛和地獄的報應。這兩個原因,一個是世俗的,一個是宗教的。當人們困惑於這兩個原因的時候,他們是不自由的。所以基里洛夫說:“只有把生死置之度外的時候,才能獲得徹底自由”。所以加繆認為,基里洛夫所思考的自殺,是一種觀念性的自殺,他把它叫做“邏輯自殺”。這就是說,他要把握自己的生死,他要爭取的是一種自由。基里洛夫宣稱:“誰能把生死置之度外,他就會成為新人。誰能戰勝痛苦和恐懼,他自己就能成為上帝”。加繆特別欣賞他的這個說法,因為這個說法意味着人能打破虛幻的,以外在力量為依憑的存在,而使個人、個體成為憑藉自身力量的至高無上的存在。基里洛夫說:“誰要是敢於自殺,他就能識破騙局的奧秘,除此以外,別無自由。誰敢自殺,誰就是上帝”。我在這兒要作一點提示,這裡反覆提到的自殺,是一種面對世界的態度,而不簡單是我們所通常認為的自己結束自己的生命。這很像我們常說的,連死都不怕,還怕活嗎?

問:對,這就好理解,為什麼加繆說西西弗是幸福的。

答:是這樣。加繆在《西西弗的神話》這部書中,拿基里洛夫的思考,也就是陀斯妥耶夫斯基的思考,來鼓舞面對荒謬世界的人,要挺住,要生活,要反抗。可以說,陀斯托耶夫斯基給加繆以啟示,比如基里洛夫說,我不相信未來的永恆生活,而是相信這兒的永恆生活,存在着一些瞬間,您可以達到這些瞬間,而時間卻會突然停止,那時它就會成為永恆。這就是說,當下此刻的世界,縱然荒謬,卻是人能獲取永恆的唯一場所。要永遠相信自己,相信人所獨具的自由的本性。加繆說:“如果上帝存在,一切就都取決於它,我們全然不能違背它的旨意。如果它不存在,一切就都取決於我們自己”。這可以說,是把個體自由張揚到極致了。那麼,一個自由的人,儘管面對荒謬的世界,儘管面對種種艱難困苦,他也仍然有一個有意義的生存,一種幸福。我們細讀加繆的著作,可以看出他把人面對荒謬的態度分為三種,其一,以自殺逃避。這並不可取,因為自殺不是戰勝而是失敗。所以加繆完全反對這種逃避式的自殺。其二,尋求宗教性的庇護,以放縱自己的軟弱,把自己無保留地交代給外部的力量。這仍是逃避,它不是自由人的態度。其三,認識到自殺是可能的,也就是認識到連生死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所以就沒有理由不挺身反抗黑暗、邪惡、荒謬的行為。因為認識到自殺的意義的人,他一定也能認識到現實世界確實是充滿荒謬和邪惡的。基里洛夫就把這一點表述得極為清楚。他質問那個邪惡的革命者斯塔夫羅金:“難道整個地球上就沒有一個人,在拋棄了上帝並相信自己的意志之後,敢於在最重要的問題上表達自己的意志?我可要表明自己的意志,哪怕只有我一個人,我還是要這麼辦”。

問:他的這個表達,和西西弗的形象,似乎有着密切的關係。

答:對。加繆在《西西弗神話》的最後一節,就是要闡明這個觀點。基里洛夫說:“人之所以不幸,是因為他不知道他是幸福的”。加繆抓住這個判斷說:“西西弗無聲的全部快樂就在於此,他的命運是屬於他的。他的岩石是屬於他的”。聽友們現在可以明白,像西西弗這樣一個被判處終身苦役,而且每日辛勞全屬無益的形象,其實象徵著人與命運,與荒謬,與外在威脅永無休止的抗爭。陀斯妥耶夫斯基讓基里洛夫宣布:“他會來的,他的名字將是人神”。請聽友們注意,人神這個說法。他是從十字架上的耶穌基督而來,但這個基督不是傳統基督教信仰中的那個神,而是神聖化了的人,所以是人神。加繆在《西西弗神話》的結尾,講了一段極漂亮的話,我把它錄下來,與聽友們共賞:“我把西西弗留在山腳下!我們總是看到它身上的重負,而西西弗告訴我們,最高的虔誠,是否認諸神,並且搬掉石頭。他也認為自己是幸福的,這個從此沒有主宰的世界,對他來講,既不是荒漠也不是沃土,這塊岩石上的每一顆粒,這黑黝黝的礦上的每一顆礦砂,唯有對西西弗才形成一個世界。他爬上山頂所要進行的鬥爭,本身就足以使一個人心裡感到充實,應該認為,西西弗是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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