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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法學者劉學偉談中美貿易戰談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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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多輪會談的中美貿易談判於4月4日結束了第九輪會談。種種跡象顯示:這場貿易談判已非常接近達成協議。如何評判這場談判?如何解讀雙方在談判中做出的讓步和姿態?對此,旅法學者劉學偉先生向我們闡述了他的看法。

特朗普與劉鶴在白宮 2019年4月4日
特朗普與劉鶴在白宮 2019年4月4日 路透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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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廣:經過九輪會談,中美貿易談判顯然已接近尾聲,您如何評判兩國間的談判?其中是否會有贏家?

劉學偉:第九輪談判的具體進展,想來不用我複述,媒體報道應有盡有。我想說的首先是,稍感失望的是,這最後一公里,今次還是沒有走完。特朗普說:“還要大約四周,或者更早,或者更遲,期待能達成一個史詩般、歷史性的協議。”也就是說,在最近的將來,還會有第十輪,甚至第十一輪談判。最後簽約一定會有一個習特會,但時間、地點、形式都還在未定之天。

究竟還有什麼地方在卡殼?透露出來的主要只有一處,就是雙方何時取消現在正在互征的關稅。特朗普想保留一段時間,中國要求馬上停掉。看特朗普的意思,當然是要求中國停徵,而美國繼續征。這顯然是中國不可能接受的過於不平等的條款。我來猜想一個妥協,那就是雙方各自停掉相當一部分關稅,留下一部分再征有限的一段時間。至於雙方各自免徵的數額和具體稅項,那又可以討價還價一番了。

從目前的態勢看,不能否認,特朗普一定能夠為美國贏得重大利益,可稱贏家。而中國做出的一批重大讓步,大部分都是繼續改革開放中本來就有的題中之義,頂多是一部分提前實施。一些不能讓的地方想必也沒有讓,應當也可稱之為沒有輸。

法廣:特朗普發動貿易戰旨在制約中國在某些領域的發展,他是否達到了目的?

劉學偉:特朗普的目的從短期來看,會有所達成。比如中國去年的GDP增長率降到6.5%的最新常態,實在不能說沒有特朗普發動貿易戰的貢獻。而美國的經濟總態勢還是很好,受貿易戰的影響好像小於中國。

但凡事皆有兩面。比如中興一役,顯然讓中國人明白,關鍵芯片不能自主,隨時可能被對手掐脖子,因此中國立馬掀起在芯片領域的投資大潮。若干年後,這件壞事就很可能會變成好事。

華為5G一役,美國掀起的制裁浪潮,現在看來很難成功。這向中國和世界昭示了,技術加價格才是硬實力。美國再有全面壓倒優勢,在5G這個具體場合也無法把華為給收拾了。反而美國為了自身安全,必須承受推遲5G實施進度,付出更高成本的代價了。中國今後只要有一個接一個的華為那樣世界領先的企業冒出頭來,美國或西方就會越來越沒有脾氣去阻撓中國的發展。

個人以為,還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局面,對雙方更有利。如果真的大規模開始相互切割,首先對全世界的其它國家,肯定弊大於利。因為他們必須依政治立場選親站,而不能簡單地依技術價格選優站。

對中美雙方,則都會各自受損。問題的關鍵是,中國已經在一個接一個的科技領域不再是單純的追趕者,而開始成為領跑者,已經有了一些必須防止被他方盜竊的專利領域。攻守真的開始易勢。比如,數年以後,地球外將只有一個太空站,那屬於中國。誰都明白,世界最先進是不可能由盜竊而成。只有落後者才可能有盜竊先進者的動機。

法廣:中國能否完成美國助推的結構性改革的要求?這將令中國發生怎樣的變化?

劉學偉:美國最關注的結構性改革就是要阻止中國用產業政策支持關鍵行業尤其是國營高科技企業的超速發展。

關於產業政策,我覺得美國實在是在苛求於人。因為世界各國都有很多的產業政策。特朗普上台以後,也搞了很多吸引外資進入,美資回國的產業政策。他發起的一系列面對世界多方的關稅貿易戰就是最大型的國家級產業政策。他能搞,為什麼別人就不能搞?剛才看見美國的高科技協會上書要求國家推行產業政策支持高科技的發展。美國國務院最近也有政策白皮書說要支持鼓勵人工智能、5G等新興產業發展。特朗普偏愛補貼扶植傳統夕陽產業,那隻能說是他的眼拙。這不是別人的問題。

關於補助國營企業,美國的壓力可能會起一些作用。但是現在在中國領軍的高科技企業基本上都是民營,其中甚至有很大比重的外國資本,在國外註冊,國外上市。他們並沒有得到國家的大筆補貼,依然在飛速發展。

中國的大型國企,基本都在銀行金融、基礎設施(鐵路公路)、基本服務(如電信)和能源方面。這一點比如就和法國的情形非常接近。法國也在引入競爭。比如無線通信方面,曾經的國營統治地位早已瓦解,資費之低,民眾得益很大。中國在這方面倒真是可以向法國學一學。這樣的確可以提高效率,降低成本。競爭能為社會帶來利益是顛撲不破的真理。外國全資銀行不是很快就可以在中國開分行了嗎?真希望這能讓中國的老爺銀行們站起身來應付真正的競爭。

法廣:中美貿易談判最終能否畫上一個令雙方均感滿意的句號?

劉學偉:那恐怕很難。因為雙方利益確有衝突,一方滿意,另一方就太難同樣滿意。現在談判還是沒有結束,前方的確還是有變數。但本人大體相信,這個談判最終有很大概率可以達成“雙方均可接受”的結果,不至於全面談崩。因為那樣風險太大,美國和中國的承受不起。

最後的結果,本人在回答第一個問題時已經說了,從短期而言,應當是美國有贏,中國沒輸。從長期而言,那就應當是雙贏了。中國眼下的讓步,都有長期效益。正如當初加入世貿組織時,中國也做出了許多看似洞開國門的讓步,讓國內的很多行業驚恐萬分。20年後回頭看,誰能說當初的決策是錯誤的呢?關鍵是自己的國家有沒有能力消化那些讓步,能不能把各種壓力變成動力,鞭策自己更加均衡、穩健地發展。

而美國自然是達到了延宕中國發展速度的基本戰略目標,總是有贏。至於設想徹底打斷中國的崛起進程,那又太難了。看特朗普的行事方式,他好像並沒有接受他的前國師班農的如此意圖。特朗普4月2日剛說:要不是他徵收了關稅,中國經濟幾年之內就將會趕超美國。“但是現在呢,他們要花很長的時間才能趕上我們。”他的雄心僅止於此。

法廣:很多人提及“修昔底德”陷阱的概念,如果這回中美談妥了,您認為,這個陷阱究竟算過了幾成呢?

劉學偉:兩成吧。 哈弗教授艾利森寫的《註定一戰》一書提出這個舉世關注的概念,核心意思是:守成大國對崛起大國的全面疑忌,非常可能導致戰爭。書中舉的16個相關例子,12個都導致了戰爭。我這裡想最簡略地概述一下該書中的最後五個例子,其中兩次成功而三次失敗。成功的兩次都是和平崛起。失敗的三次中有兩次是戰爭失敗,一次是無戰爭也失敗。

成功的最鮮明例子是美國在上世紀和上上世紀成功地和平地取代了英國的世界霸權地位。第一個原因是美國遠離歐洲大陸,地域廣大,人口眾多,在新大陸又沒有對手,可以盡情地和平發展。早在1870年,美國的GDP就已經非常逼近了英國,但美國直到1900年以後,在老羅斯福手中,才開始和英國爭奪在美洲的霸權。這個期間,英國真的是非常的隱忍。這換來了兩國的血肉同袍感情無損。在兩次大戰中,英國才得到美國的兩次全力支援,只是交出了世界的霸權為代價。其間有75年之久。靠着世無所匹的經濟實力和兩次世界大戰的功業,美國取得世界霸權真的是瓜熟蒂落、水到渠成,為眾所服。它沒有急於求成,就是最大的經驗。

然後是德國在第一次和第二次世界大戰四面樹敵,武力崛起,最後也都被武力打回原形。德國第一次崛起從普法戰爭算起,到一戰結束失敗,共歷時47年。希特勒1933年才奪得德國政權,到1945年戰敗,歷時僅12年。兩次大戰,德國的仇家都有英國、法國、俄國/蘇聯和美國四強,在歐洲的盟國分別只有奧匈帝國和意大利。這證明,過於孤立,過於倉促的崛起,即使擁有一時的武力優勢,也不能成功。

歷時共達74年的前蘇聯和東歐集團崛起的失敗的戰略層面的原因應當是它們所依託的意識形態和經濟體制有太大的缺陷。戈爾巴喬夫的錯誤等等其實都是戰役性甚至戰術性的。中國沒有重蹈前蘇聯的悲慘命運原因多多,但最重要的兩條應當是她在鄧小平的領導下及時放棄了錯誤的全盤公有制和與西方達成和解。那就是改革與開放的實質意義。

最後,就是德國在歐盟內的崛起。那又是一個歷時已經超過60年的,水到渠成、瓜熟蒂落式的和平崛起的典範。具體的過程,因為太過近身,大家都知道,無需贅述。總的體會是:“該你的終歸還會是你的。不需要暴力,只需要耐心和仁義。”不要忘記,前述的那麼近的德國的兩次暴力崛起都以失敗告終。

中國要邁過修昔底德陷,真正成長為世界一流大國,道路還非常漫長。低調低調,先努力修鍊內功,把自己國家裡面的事辦好。這就是王道。本人是無神論者,但常常還是感到天意的存在。比如,華夏文明如果就是沒有引領世界的福分,那崛起到了一定程度就會無法突破。反之,時間到了,自然就有機會像曾經的英國或美國那樣,甚至更加輝煌燦爛地成功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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