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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莉:在時光河流上回望一九八九——讀曹旭雲《愛爾鎮書生》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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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六四”天安門事件剛剛送走了第三十個年頭。在歷史的長河中,三十年雖然不算長,但也絕非是一個可以令人輕易忽略的數字。三十周年的前夕,許多回憶當年這場轟轟烈烈的民主運動的新書問世。其中,一部由曾親自參與了天安門事件的當事人曹旭雲所著《愛爾鎮書生》一書吸引了人們的關注。

曹旭雲新書《愛爾鎮書生》
曹旭雲新書《愛爾鎮書生》 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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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部書以自傳體長篇小說的形式,即講述了八九“六四”那一夜的事實,也回顧了這位參與者一生的心路歷程。旅居瑞典的中國異見作家茉莉女士讚揚作者曹旭雲為書寫這部小數而付出的“很大的道德勇氣”,因為作者勇於以“第一手材料,與專制權力爭奪歷史的言說權與闡釋權”。我們在今天的本節目中,對茉莉女士進行了採訪。請她來談談關於《愛爾鎮書生》一書的感想。

法廣:首先請介紹一下《愛爾鎮書生》這部書的大致內容以及作者的背景。

茉莉:這本生動翔實的自傳體紀實文學。他的自傳為二十九年前的北京學運留下了詳盡而非常珍貴的記錄。他不僅記載了許多可歌可泣的感人故事,還記錄了從北大三角地到天安門廣場每天都在進行的演講與辯論。

就在六四30周年之際,原江西九江的一位中學教師、曾在天安門廣場任“外省援京團”團長的曹旭雲(又名羅姆),作為八九歷史苦難的見證人,捧出了這本39萬字的心血之作  《愛爾鎮書生》。

這本生動翔實的自傳體紀實文學讓我們看到,一位“回憶思想者”在沉痾遍地、萬馬齊喑的中國,以他不懈的思考追求真相與自由,並塑造自己的精神世界。曹旭雲的“個人微觀史”充滿了溫度和現場感,促使我們去正視一個民族尚未癒合的集體創傷,以真實的社會記憶與強權爭奪歷史的闡釋權。

法廣:作者以怎樣的筆觸描述了八九六四這段歷史?與其他一些回憶性書籍相比,《愛爾鎮書生》這部書有着怎樣的不同之處?

茉莉:由於曹旭雲有着很好的文學功底,他的書和一般的六四回憶錄相比,更多了一些文學性。個人回憶錄是一種帶有強烈主觀特質的文體,這種微觀史用的是第一人稱,在描述事件時,作者往往會探討自己內心的微妙和激蕩之處,使精神世界與現實世界產生互動。心理描寫:

當胡耀邦突然去世的消息傳到海南,剛安頓傢具廠不久的曹旭雲,正肩上搭條毛巾去洗浴。在悲憤之中,他被使命感召喚,做出了一個驚人的決定:“我此生此世不就是為這一刻做準備的嗎?我得去推波助瀾、去見證歷史。人與國家是平等的,甚至還高於國家――我得去理論理論。”

除了自我主觀的心理描寫,此書還具有強韌的歷史現場感和鮮活的細節。例如四月中旬的北京大學:“三角地整個的氣氛、形式雖溫和平靜,卻透著一股被持久壓抑著的思考與哀痛氣息。讓人感覺有一股莫名躁動著的、似乎即將噴發的巨大涌流。”

又如,他描繪天安門清場前夕的景象:“6月3日傍晚時分,陰沉的天空下有一縷陽光,像是一絲獰笑,接著鑽入地下。隨之,四周槍聲逐漸密集起來。

此外,《愛爾鎮書生》一書中還有大量的社會人物描寫和江湖故事。由於曹旭雲走南闖北,在社會各階層浮沉,既有差點淪為乞丐的經歷,也有作為富商的體驗,其交遊廣朋友多,閱歷非常豐富,書中因此有很多人物和風俗描寫。這一類描寫雖然讓人感覺篇幅龐雜,在結構上旁支橫斜,但涉及了個人命運與社會及他人的關係,展現了一個偉大運動產生和發展的廣闊背景。

法廣:您稱這部書為作者“歷經多年寫就的‘厚重新書’”,請談談它的“厚重之處”?

茉莉:即使被自己所珍愛的世界所殘害,傷痕纍纍,曹旭雲仍然能用持續的記憶和不懈的思考,去關注當年的受難者與今日的現實,並對人世間的正義與良善懷有期待。從這一點看,曹旭雲依舊處於青春狀態,他的心仍然留在廣場。1989年4月15日胡耀邦去世,拋棄了體制的曹旭雲就從海南跑到北京,如他所說,這是“布衣拳擂紫禁門”。當時他借住在北大,以“羅姆”這個名字參加學生的遊行示威,在天安門絕食直至昏迷。5月23日百萬大遊行後,曹旭雲組建了“中華各界人士赴京聲援團”並任團長,參與了廣場的各項活動與決策。6月3日晚,中國軍隊像蝗蟲一樣進入廣場,他被悶棍和槍托擊中,受傷流血後昏迷了兩天一夜,幸好被搶救過來。曹旭雲也在商場拼搏中走到了油膩中年。當年那個高挑瘦弱蓄長須的書生,後來在隨波逐流中渾身蒙塵。然而,即使成就了所謂“成功人士”身份,但當年廣場的挫敗,仍日夜困擾侵蝕和襲擊着他的靈魂,他沒法忘記那份激情、那份清純年代的記憶,並一直懷揣着對死者的歉疚與祈求救贖的念心。他曾賦詩雲:“回眸六四二十年,往事如磐如夢煙。鐵馬踏平民主夢,烏雲籠罩自由天。精英攘攘謀生計,天下熙熙只認錢。閉目一思一落淚,……”

於是我們看到這部歷經多年寫就的厚重新書  《愛爾鎮書生》。曹旭雲把記錄這些史實當作“此生唯一的意義”。這部回憶錄使我們重歷一九八九的精神氛圍,感受到中國曾一度擁有過的最自由、最具活力的時代,以及那個慘絕人寰的痛苦結局。

法廣:曹旭雲在書中對中國的知識分子群體進行了解析,認為此一群體在“八九六四”之後“喪失了獨立性和批判性”。您認為,他的這種感悟由何而生?

茉莉:和不少中國六四倖存者一樣,在天崩地裂的事件發生後,曹旭雲帶着身心創傷走上經商之途。他的一個朋友說:“就力量對比而言是懸殊的,可是他們動刀動槍,我們動金動銀,如何?”筆者所知道的一些六四學生學者在慘遭失敗後,都曾咬牙做出這種打算:先埋頭打好經濟基礎,然後再跟共產黨鬥。而,他們都大大低估了金錢對自己的腐蝕力量。“六四”後中國專制下的權貴資本主義的迅速發展,極大地改變人們的思想行為,摧毀了他們過去的理想,代之以拜金主義和虛無主義的價值觀。很多過去的理想主義者變得世故而油滑,很快就適應了那個曾被他們詛咒的體制,並在其中如魚得水。他們淡忘了八九,稱那是“少不更事”所為。“一個民族衰亡始於知識份子的精神衰亡。”這是曹旭雲筆下一位老師的斷言。《愛爾鎮書生》不僅記錄了中國專制權力對知識分子的羞辱、壓制和迫害,還記錄了作者熟悉的一代知識人三十年來的反抗與掙紮,甚至淪落。作為一個群體的中國知識人,他們在八九後走向邊緣化,喪失了獨立性和批判性。但作為掙紮求生存的個人,他們各有各的追求和命運歸宿,可謂人心百態。在曹旭雲昔日的熟人和朋友中,有人辦酒店和企業發大財,有人走上上訪不歸路;有人積極宣傳官方意識形態,成為一級教授和演說家,有人悠閑嗜茶迷戀收藏;有人顯赫一時因腐敗鋃鐺入獄,有人歸隱佛門維護山民權益;有人在對現實絕望告老歸田,有人放棄文學主攻養生;……。在曹旭雲的人物肖像中有一些堅毅不屈的六四倖存者,如1989年在北師大自治會負責理論宣傳的對話團成員王治晶。王治晶後來畢業時被拒於體制之外,還因簽署《零八憲章》被傳喚、喝茶、抄家甚至失蹤,但生活清貧的他仍頑強地從事民間抗爭運動。

法廣:最後請談談,六四三十周年後的今天,北京對六四事件的定性更加明確化,曹旭雲出版這本書是否能為後人帶來啟迪?

茉莉:在此書中,曹旭雲描繪了一幅色彩斑駁的俗世畫卷,同時,他以透徹的觀照和敏銳的審視,剖開了人世間殘酷黑暗的一面。讓人們看到,八九過去30年來,不少中國人屈服於專制,接受了反智主義和民粹主義,其心靈生命逐漸萎縮,一個民族的精神世界走向崩塌。曹旭雲說:“真正致命的是把人們對公理、良知、道德和自由等美好希望的嚮往給滅絕了,這才是最可怕的。”那麼,作者靠什麼來支撐自己的精神而不沉淪,靠什麼來挽救世道人心呢?曹旭雲能做的是書生本行  寫作。這部從個人角度書寫的回憶錄,是大我群體的社會記憶的一部分。這種社會記憶不僅是對過去的緬懷與哀悼,不僅是表達自己對於文明喪失的憂患之情,而且是一個民族的自我療救。社會記憶探尋傷疤的深層肌理,試圖修復社會的集體創傷,重建國人的人性與道德感受能力,並給後代留下歷史文明的養分。真誠的記憶是與歷史真相銜接的,而虛假的歷史卻常常與權力結盟。三十年來,中共當局為掩蓋六四真相製造了大量的謊言,而曹旭雲的寫作則是以第一手的材料,與專制權力爭奪歷史的言說權與闡釋權,這是需要很大的道德勇氣的。

希望曹旭雲的新書,能鼓舞更多的六四倖存者出來敘述歷史、反思時代。一個民族的價值共識和情感共同體,就建立在這一類真實而深刻的社會記憶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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